二零二三年,冬天的海淀北,清河和五道口的中间区域,清华东路西口站门口。
站前的凯时广场,好地段却敌不过在疫情之下沦为商业次中心的命运。据网络上的美食评价,疫情以前,人会来这里的二楼三楼,泡咖啡店或者吃巴基斯坦菜,而今只有一层的烧烤啤酒摊在晚上能坐满人,上面的四层,多了很多来来去去的黄和蓝——这里成了外卖的天堂。接到单的外卖员跑到楼上,然后匆匆跑走,没接到单的,就聚集在广场下停车场外的路沿石边上,但路沿石太高没办法把车停在上面,所以就停在非机动车道上,少的时候一排车,多的时候三排车。
因为每天要坐15号线去城市另一头实习,所以我每天早8点和晚8点都会经过凯时广场,把车停在这个外卖车区的旁边,然后斜穿广场,再进地铁站。
凯时虽然名为广场,但称其为停车场可能更合适一些。这一片不大的沥青地面上规整地划出三十多个白色的线框,一列线框和另一列线框之间留有行车道,接近出口的车道上还有一大一小两个“出口”标志,乍看起来像是老人带着小孩在路上散步。我猜可能是油漆工写了小的“出口”后被嫌弃字太小了,又在前面写了个更大的。每次斜穿广场,这两对字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格外显眼。
我大概记得这些沙发是在2022年10月份被陆续搬出来的。位置正好坐落在广场沥青地面和行人砖石道之间的水泥长条上,离“出口”这两对字很近。这条水泥带的位置很有趣,正好处在公共建设红线和私人领地收费空间的交界线上,做口袋公园偏窄,做停车场又太高,在公共和私人之间形成了一条大概30米长、1.5米宽的“烽火台”,沙发摆在中间,远看很有有节奏,留有进出的空间,在行道树的遮掩下又巧妙地不显眼。
细看这些沙发,明显不源于单一家店,而且能大概看出这些店都有各自的风格——没有扶手的沙发可能是比较小的快餐店,因为要保证能坐更多的人和更高的翻台率;而扶手沙发意味着这家店空间大而且品味要求比较高,有可能卖酒或茶——但总的来说,这些沙发形成了一道参差但规矩的景象。这些昂贵的沙发被请出来原因也很好琢磨,那就是堂食的戒严,以及短暂开放下,人们对其他更核心、更繁华地段的购物中心的“偏心”,相比下的凯时广场就没有那么“体面”。各商户的堂食地界逐渐被后厨占领,被挤压生存空间的沙发并没有被快速流通到二手市场,反而被重新利用了起来。
这些近乎全新,或者被店家在短暂关店时精心擦过的沙发,在不让外卖员停车的停车场和路沿走道的边界处达成了灰色的平衡,商店主和外面路沿等接单的外卖员们也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契约。白天九点到晚上九点,这里的外卖员以高度流动但动态平衡的状态维系着一团路边的车区,这一团位于非机动车道的旁边,路沿石的下边,因为行人砖石道窄且高,不便停车,所以都挤在这里。
外卖员们和车一起,或站着或倚着外卖箱,或弓着背坐在车座上,在等单的过程中刷视频、共享着信息、骂着无理的顾客。他们中的一部分使用这些沙发,可能是来得早或者单纯休息一下,或躺在长沙发上,或腿搭在有扶手的沙发上,或以一个不那么舒适的姿势睡下了——他们仿佛以一种在家的姿态呈现给路过的所有人,或者说,路过的其他人才是这个短暂中转站的闯入者。当然,这沙发也不能坐太久,毕竟短暂的休息只是为在上一单和下一单之间给屁股点喘息的机会,从这个角度想,这些沙发只是手段;但从目的上讲,在拿到佣金之外还能多期待点什么,比如抢个座位休息一下,跟骑友聊天反而更自在。
半年过去再坐地铁,发现这里已经被黑栅栏围住,椅子也都已搬空,但这个外卖天堂还在、这个外卖员社群也都在。椅子的增减并不会给奔波的他们带来什么,如果有什么损失的话,那只能是屁股要多磨一阵了。
我没拍这些外卖员们坐着的照片,一或许是不太好意思拍,再一个可能是因为拍他们,反而会把他们以“被景观化”的方式展现给看这些图片的人,所以作罢。
2024年的更新:原有栅栏的空被封住,出入不便使得这一团外卖停车区变小,车也转到了路沿石上。
Time Stamp | 2023/1/11
Author | Wang Rui
Picture Copyright | Wang Rui